我的舅舅,——这个心肠极慈悲的人,这个七十岁的老孩子,和上帝一样聪明,和天才一样幼稚,大概也猜到了我心中的骚动,因为他每次觉得把我束缚太紧,快要爆裂的时候,一定会对我说:“得了罢,莫利斯,你也是个穷人!给你二十法郎去玩儿罢,你又不是教士!”倘若你们看到使他的灰色眼睛发亮的那种磷火,把可爱的嘴唇往两边扯开去的那副笑容,挂在他象使徒一般丑陋而庄严的脸上的、那种令人疼爱的表情,你们就会了解我当时的心情,使我只能把勃朗-芒多的本堂神甫当作母亲一般的拥抱,来代替我的回答。
八 一所老屋子
到巴伊安纳街去的路上,舅舅和我说:“奥太佛只会把你当作朋友,决不当作下属;但他是多疑的,或者更准确的说,是很谨慎的。必须日子久了,才能赢得这位政治家的友谊,因为他虽则眼光犀利,看人看得很多,也受了你前任的骗,险些儿吃亏。你听了这话就知道在他手下应当怎么行事了。”
到了一所前有院子,后有花园,规模和加那华莱府第一样大的屋子前面,我们在一扇其大无比的门上敲了几下,敲出来的声音好象散在旷野里。舅舅向一个穿号衣的老门丁说明来意,我却望了望院子,一眼之间把什么都瞧见了:地下的石板被野草遮掉了,极有格局的建筑物装饰很多,黝黑的墙高头长着草木,赛似小小的花坛,屋顶的高度跟蒂勒黎宫的相仿。楼上的游廊、柱子已经剥落。从一个巍峨的拱门中,我瞥见侧里另外有个院子;那是连门都在腐烂的下房。一个老马夫在里头抹一辆旧车。看他懒洋洋的神气,可以断定当年牲口众多,极有气派的马房,如今至多只剩一二匹马了。正对院子的门面,建筑十分壮丽,但气象萧索,好似派作机关用的政府的公产或是王上的私产。正当我跟舅舅俩从门房(门房高头还留着请向门丁接洽几个字)走向台阶的时候,听见一声铃响,阶沿上跑出一个当差,穿的号衣很象法兰西喜剧院中的拉勃朗希穿的。由于平日宾客稀少,当差的一边打开一扇嵌着小玻璃的门,一边还在披上褂子。门的两旁各有一盏露天的灯,把墙壁薰了许多象星一样的黑点。列柱成行的走廊,富丽不亚于凡尔赛宫中的,它让你看到一座将来不会再造的那种楼梯,占的地位跟现在新盖的整幢屋子一样大,宽度可以让八个人并列着走;石级冷冰冰的,象坟墓里的阶梯,高大的穹窿传出我们脚步的回声,似乎进了一所大教堂。铁栏杆是亨利三世时代的镂刻艺术家匠心独运的结晶品,大可饱人眼福。我们仿佛肩上披了一件冰冷的大氅,走过穿堂,走过一连串不铺地毯的客厅,里头摆着精雅的,有资格搬到骨董店去的古式家具。最后我们到了与正屋成直角的楼厅部分,走进一间宽敞的书房,窗子都朝着大花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