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以知網球家之個性?以其忽然投入於網球家之環境,而從事於網球之活動故。其他一切飲食、起居、嗜好、信仰,可以無所異於人。若為網球家作年譜,而抄襲某音樂家已成年譜之材料與局套,則某年音樂大會,其人既無預;某年歌曲比賽,某人又不列。其人者,乃可於音樂史上絕無一面。不僅了不異人,抑且有不如無。不知其人之活動與事業乃在網球不在音樂。網球家之生命,不能於音樂史之過程求取。乃不幸今日之治國史者,竟蹈此弊。
以言政治,求一屢爭不舍、僅而後得之代表民意機關,如英倫之「大憲章」與「國會」之創新而無有也。又求一轟轟烈烈,明白痛快,如法國「人權大革命」之爆發,而更無有也。則無怪於謂「自秦以來二千年,皆專制黑暗之歷史」矣。以言思想,求一如馬丁路德,明揭「信仰自由」之旗幟,以與羅馬教皇力抗,軒然興起全歐「宗教革命」之巨波,而更無有也。則無怪於謂「自秦以來二千年,皆束縛於一家思想之下」矣。以言經濟,求一如葛馬、如哥倫布鑿空海外,發現新殖民地之偉跡而渺不可得;求如今日歐、美社會之光怪陸離,窮富極華之景象,而更不可得。則無怪於謂「自秦以來二千年,皆沉眠於封建社會之下,長夜漫漫,永無旦日」矣。凡最近數十年來有志革新之士,莫不謳歌歐、美,力求步驅,其心神之所嚮往在是,其耳目之所聞睹亦在是。迷於彼而忘其我,拘於貌而忽其情。反觀祖國,凡彼之所盛自張揚而誇道者,我乃一無有。於是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,乃若一冬蟄之蟲,生氣未絕,活動全失。彼方目眵神炫於網球場中四周之采聲,乃不知別有一管弦競奏、歌聲洋溢之境也則宜。故曰:治國史之第一任務,在能於國家民族之內部自身,求得其獨特精神之所在。